“乱拳打死老师傅”几乎成了影视圈的碎碎念。事出有因。3天不更新业界新闻,许就错过了“新词”发布,甚至产生阅读障碍。

圈内最新潮的发言是这样的:“九千岁极难取悦。他们看得透融梗、撞梗,戳得穿抠像、倒模。但只要九千岁站定CP,那些IP就有屠榜可能。”严格说来,这段话对汉语的使用极不规范,让阅读者如坠云里雾里。偏偏,这样的“新词奇象”在近来的影视圈愈演愈盛,几乎已是“行家必背(备)”。

蔚为壮观的“新词奇象”里,有些是新业态使然。而另有些被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申小龙视为“语言空转”的表征。“当创作者没有真实感悟但又想遮掩空洞时,语言就开始空转了。”面对此类外表时髦的“新词”,他提醒道,“任何朴实的言说者,无论专攻何种术业,都需要与流行但华而不实的范畴术语,保持审慎的距离。”

“日日新”不是流于表面的涂脂抹粉

不可否认,随着互联网时代开启,影视确乎一个“苟日新,日日新”的行业,也的确催生了新现象、新词汇。

但许多时候,一些所谓新词并非技术迭代的伴生物。最热火朝天的例子莫过于“IP”一说。追溯“IP”的发迹史,它本栖身于互联网,后面常与“地址”相连。但自从“IP”中关于知识产权的一部分意思被发掘,这两个英文字母摇身成了影视圈的高频词,不仅统领所有的网络小说,还大包大揽地指代一切可供改编的原作,出版物、绘画、音乐、甚至一个概念符号都被纳入其中。可瞧瞧那些“IP”的拥护者所言,“《西游记》是最大的IP,张艺谋的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《红高粱》都是IP电影”,恰恰证明,影视人口中的“IP”不是新物种,它在内涵上也并不大于“可改编的原作”。

在申小龙看来,当人们偏爱某些徒有其表的“新词”时,“语言空转”就发生了。其内因不外乎三种——从业者没真正弄懂一种想法,而又想把这种想法表达出来;创作者没什么真实感悟,但又想在语言形式上遮掩自己的空洞;理论研究者出于懒惰或媚雅的心态,只顾操弄时髦的概念术语,而罔顾这些词对于事实的理解究竟有什么价值。

在影视圈,还有不少“新词”都能在经典的话语体系里找到原身:“人设”是角色形象设定,“CP”指人物关系配对,“IP买手”“剧本医生”干的就是文学策划和编辑的活。去除涂脂抹粉的功效,这些词的意思未变,它们所“服务”的影视创作的基本法则也一以贯之。

有专家认为,所有的文艺创作,内容始终是黄金属性,不然400多年前莎士比亚的剧作打动不了几个世纪的人。“新词”只见一时美貌,内涵才能砥砺恒久时光。

嚣张的词语面具背后,藏着“忽悠”的高音喇叭

既是空洞无意义的,“新词”凭何泛滥?申小龙从学者的角度分析,“语言空转”一定程度上折射浮躁的心态,“在嚣张的词语面具下,真实的自我遁形了”。好比“九千岁”,令人咋舌的比喻本体其实是90后和00后的并称,它完全是由个别盲目迎合年轻人的从业者所炮制的低姿态。当委身资本的人习惯性虚张声势,“九千岁”和“霸屏”“炸裂”“屠榜”等词,多多少少都有虎皮大旗的影子。

编剧余飞站在从业者的立场谈得更鞭辟入里:“来路可疑的词语面具背后,其实藏着一只高音喇叭,最终目的不过是忽悠业内,搞晕观众,掩盖真相。”

“融梗”“撞梗”,乍一看,容易让人会错意,以为是“融会贯通”或者“巧遇”的新提法。可揭开它们的老底,“梗”指代影视剧里的桥段,“融梗”是把已有的各家桥段拆装整合的戏法,“撞梗”则写着“你融我融大家融”之后相遇时的尴尬。直白点说,“融梗”就是抄袭的高阶版本。“融梗”与抄袭如有区别的话,差异仅在于前者抄袭的手法更隐蔽。即将开庭审理的《锦绣未央》原作涉嫌抄袭一案中,写作者秦简(本名周静)可谓“融梗”的代表。已公开的证据显示,周静在全书294章中只有9章原创,其余285章至少融合了209本书的各种“梗”。她借来《长歌天下》的故事框架,整段复制《香墨弯弯画》对于服饰的描写,又把《逆水寒》《雍正王朝》《琅琊榜》等广为流传的情节随意嫁接到文中。周静曾辩称,“融梗”不同于抄袭,顶多算是借鉴。但明眼人都能看穿——从抄袭到借鉴再到“融梗”,词语带来的羞耻感在递减,它们所掩护的抄袭手段却在升级。

为什么中国电视剧年产1.5万集、电影一年上映超300部的成品队列里,雷同绝不巧合,创新程度不足10%?为什么被注了水的大数据、链条化的“造假产业”风生水起?风靡的“新词奇象”或可解答——当夸夸其谈的推广功夫盖过内容创作的笔耕不辍,当“语言空转”为造假打着掩护,影视艺术的匠人匠心太难安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