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的电视剧圈“IP当道”,但凡有点粉丝积累的作品,都迫不及待地被改编成了电视剧。

作为《画江湖之不良人》、《花千骨》、《寂寞空庭春欲晚》、《重生之名流巨星》、《飞刀又见飞刀》、《醉玲珑》、《上古情歌》的编剧,打造了众多爆款的饶俊在业内有个称号:IP改编第一人。但他说:“只要有IP就一定会有观众”是个误区,故事能否打动人才是最关键的。

那么,怎样才算打动人?比如,他作为一名男性编剧,第一次看《花千骨》原著时,哭了好几次。

饶俊是怎么选择IP的,还是被动地被IP选择?他说:“编剧有时挺无奈的,尤其是刚入行时没有太多的选择权,有机会就不错了。”

他因为和Fresh果果(《花千骨》原著作者)是高中校友,接触到了《花千骨》,也看哭了。他在果果的推荐下看了《重生之名流巨星》,那是他看的第一部耽美小说,从此“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”。从小有个武侠梦的他,选择了改编《飞刀又见飞刀》和《画江湖之不良人》。选择《寂寞空庭春欲晚》的理由则更加任性:因为喜欢纳兰性德,和很多小女孩儿一样有“纳兰情结”。

日前,记者专访了这位“IP改编第一编剧”饶俊。在IP转化过程中,该如何选择、如何取舍、如何重建、如何平衡?“虐恋”如何可视化,“忧伤”怎样不狗血?他都一一作了解答。

焦点1

《寂寞空庭春欲晚》、《重生之名流巨星》、《飞刀又见飞刀》怎么选的?

“看了网络版后才知道原来是这样子的,感觉打开了新世界大门!”

《重生之名流巨星》是在腾讯视频播出的网剧,如今点击量破20亿。饶俊接触它的时候,并不知道它曾是晋江著名的“重生文”和耽美小说。

当时,果果给饶俊看的是实体出版的《重生之名流巨星》,实体小说已经改掉了耽美情节。

饶俊看完后说:“这个好啊,很正能量!是一篇特别励志的明星文!”果果乐坏了:“啊!那你去看看网络版!”

看了网络版之后,饶俊感觉“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”,才知道原来、居然、可以,是这个样子的……

这是他看的第一部耽美,虽然看第一遍时完全看不出是耽美。

记者:《画江湖之不良人》改编自成人动画,《花千骨》改编自晋江IP的仙侠虐恋,《寂寞空庭春欲晚》改编自晋江IP,《重生之名流巨星》改编自耽美小说,《飞刀又见飞刀》改编自古龙小说,《醉玲珑》也是IP改编,这一系列的IP选择有什么考量?

饶俊:编剧好多时候是被选择(笑)。选《飞刀》和《画江湖之不良人》是因为我从小有个武侠梦。当时《飞刀又见飞刀》快开机了,我剧本还没写完,压力特别大,就抱着放松的心态去看了《画江湖之不良人》,结果被吸引了,让我震撼的是国产动漫居然已经到达了这个水平,我就想尝试改编。

接《寂寞空庭春欲晚》是因为喜欢纳兰性德的词,对他的故事挺感兴趣的。

做《花千骨》是因为我和果果是高中校友,她上大学之后写了这本书,送给了我,当时我在上戏学戏文专业,觉得故事特别宏大、人物也很别致,如果有一天改编成电视剧应该很完美。我熬夜看完这本小说,看哭了好几次。

我看《重生之名流巨星》时,根本不知道它是耽美小说。2012年那会儿,果果在唐人做编剧,我在上影英皇做文学责编,我对娱乐圈的故事很感兴趣,果果就把这本书推荐给了我。我看到的是实体书,所以完全没有耽美情节,看完后还说,“是篇特别励志的明星文啊”,果果说:“啊!那你去看看网络版!”我看了网络版后才知道原来是这样子的,感觉打开了新世界大门。当时选择它是因为它比较正能量,有种哲学的思考在里面。

记者:身为男性编剧,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改编了大量女性喜爱的作品?你做出选择时,有没有“男频”和“女频”的性别意识?

饶俊:完全没有。2012年我才真正开始看网文,以前我在看书方面特别“根正苗红”,看的都是《收获》、《十月》之类的纯文学杂志和外国文学。后来,我发现网文的视角很特别,既有传统的东西、也有现代人的思考。不过,选择时我没有考虑是“男性向”还是“女性向”,主要还是看喜不喜欢这个故事。

记者:很多男性编剧会更倾向于《诛仙》、《海上牧云记》、《择天记》、《回到明朝当王爷》之类的男性向奋斗小说或者“种马”小说,但你选的多是女孩子比较喜欢的“虐恋”。

饶俊:男频文是这两年才开始被改编的,之前被改编成电视剧的都是女性向小说,鲜有“男频文”改编成功的先例。

从电视剧角度看,“男频文”的改编难度更大。首先,电视剧还是以女性观众为主;另外,纯粹构建一个“奇观世界”很难让观众持续产生共鸣,男性向小说更像是游戏,一直在“升级打怪”,在人物关系上往往是重复的、静止的。这就面临一个很大的难题:改动太大书粉接受不了,而且大量的情节重复,拍成电视剧,恐怕也无法征服观众。

焦点2

“虐恋情深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,怎么重现?

“放大情感共鸣,最终打动观众的还是情感”

《花千骨》、《寂寞空庭春欲晚》、《重生之名流巨星》三部已经播出的电视剧都逃不开“虐恋”二字,饶俊被网友们戏称为“虐情小王子”。由于三部剧都爆红,朋友们则称他为“神笔小俊俊”。

但“虐恋情深”这种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,怎么做到可视化?

为了将原著小说中“优美的文字”和“忧伤的氛围”最大程度地可视化,饶俊费尽心机,结果还被网友骂“狗血”。

记者:《花千骨》、《寂寞空庭春欲晚》、《重生之名流巨星》都有虐恋元素,你对于“虐恋情深”是怎么处理的?

饶俊:我会放大情感的共鸣,无论结构多么精彩、设定多么奇幻,最终打动观众的还是情感。亲情友情爱情,它们在我的戏里面,都会更浓烈一点。

记者:男性编剧为什么会对“虐恋”有感觉?

饶俊:我没有特别强调“虐”,人物性格、出身、诉求应该到哪个位置,就往哪个方向走。我并没有一定要写“很虐”的故事。

记者:面对原著中感情线太抽象、故事情节不够的情况,你怎么处理?比如《寂寞空庭春欲晚》。

饶俊:这部小说作为文学阅读是很棒的,但放大到电视剧,情节可能只有五六集。改编时要保持小说的氛围和质感,但观众会疑惑,为什么纳兰容若看到女主是这样的反应,为什么她和康熙会发展到这样的程度,都没有写清楚,我得把这些元素重新找线串起来,改编难度很大,出来之后被很多粉丝骂。其实,我们把小说里的经典桥段全都保留了,只可惜放到三十多集的电视剧里,这些经典情节就被淹没了、稀释了,几乎都看不到了。

记者:《寂寞空庭春欲晚》的小说唯美而忧伤,但这些忧伤的文字用直白的电视语言表达,可能会让人觉得肉麻和矫情?

饶俊:对,这很有挑战,唯美的文字、忧伤的情感怎么用情节去表达?我想要把这种忧伤的情绪用具体的情节表现出来,在网友看来这种改编可能是狗血的。

在剧本创作的过程中,要将原著的“虐恋”可视化,同时保障不那么矫情,还是只能从人物本身出发,更多地考虑这个人设会做什么样的事情,才有可能减少不适感。

记者:哪些是在IP转化中一定要推倒重建的?

饶俊:没有一定。在我看来,改编的项目分三类:一类是世界观、故事已经比较完整的,比如《花千骨》,但它的人物比较庞杂,需要把故事主线理出来,合并跟故事主线没什么关系的线索或人物。

第二种是人设非常好,但故事不太完整,比如《画江湖之不良人》。原动画里,除了男主角一直被粉丝诟病以外,其他人设都很有特点。但原动画一集才8分钟,很多线索是断的,人物从哪儿来、背景是什么、目的是什么,都不太清晰。这种改编就是基于人设,把每个人的来龙去脉梳理清楚,重新做结构,把这些人串起来。

第三种就是《飞刀又见飞刀》。原著故事只有5万字,只有几个很散的情节和元素,男女主角相遇只有3次,第三次女主角就已怀孕但两人却要决一生死,但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,不知道,好比我得到了一些珍珠,需要自己找线将这些珍珠串起来,最终做成一条好看的项链。

焦点3

“IP转化”真的吃力不讨好、为他人作嫁衣裳?

“做《花千骨》,大年三十有粉丝在我微博底下点蜡烛”

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科班出身的饶俊,并不像大多数职业编剧一样,认为“IP转化”吃力不讨好、是“为他人作嫁衣裳”,他认为这是“共赢”。他举例《家》、《飘》、《悲惨世界》、《猫》等等,这些改编自文字作品的经典话剧、电影、音乐剧,“有原著的精华在,也能看到改编者的创造力”。

直到做了《花千骨》,大年三十有粉丝去他微博底下点蜡烛,他才发现,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这么简单。

记者:很多职业编剧愿意做原创,不愿做IP改编,认为IP转化吃力不讨好,原著粉们不买账。你为什么愿意做这件事?

饶俊:我一开始没有考虑这么多,做《花千骨》的时候,就没有想过粉丝会怎么样,直到大年三十有粉丝在我微博底下点蜡烛。

对于创作来说,戏剧里既有原创又有改编,改编的作品非常多,而且不乏经典。比如巴金先生的小说版《家》和曹禺先生的话剧版《家》,已经很难去评判哪一个更好,各有所成。又比如经典电影《飘》、《悲惨世界》都是从著名小说改编的,有原著的精华在,也能看到改编的功力。音乐剧《猫》,原来只是首非常简单的诗,经过编剧的创作,变成了经典音乐剧,所以很难说谁成就了谁。

我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去做的,年轻编剧可以从改编的小说里学到很多东西,小说作者在人物设定上面是非常厉害的,而编剧更擅长结构,所以改编的过程也是积累经验的过程。

记者:改编IP与原创相比,有哪些优势,有哪些难处?

饶俊:改编的优势是已经有一个基础了,有的部分可以改,但有的部分一定不能动,故事走向可以不用受到各个方面的干扰。

原创的优势在于这个故事完全是开放的,想怎么写就怎么写,但也有不好的地方,因为它开放,被推翻的可能性也比较大,很可能因为演员的因素、制片方的因素,故事就被推翻,全部重来。

记者:IP改编时,有没有要注意的雷区?

饶俊:首先要保证人设不能动,第二要保证气质。比如《画江湖之不良人》是热血武侠,怎么改编都不能改变这种气质。第三要尊重电视剧的创作规律,不能为了一些东西而妥协,强行调整会比较危险。

记者:“危险的改编”是指什么?

饶俊:为了卖片而改动剧情,比如请到了大咖演员,但对方时间又不够,这种情况下的改编对整个故事伤害挺大。增加一个人、减少一个人的戏份都会影响到故事架构。又或者说这个东西根本不适合改编成电视剧,比如一些没有情节的手机游戏,这时所谓的IP就变成了编剧的囚笼,无法肆意施展创作才能。

记者:IP升温造成IP泛滥,会不会有些大IP并没有改编的价值,或者有的IP本身很好,但没有可视化的途径?

饶俊:现在存在一些不好的现象,比如制片方或者购买方往往会首先考虑有没有IP基础,而不是考虑它适不适合改编成影视作品。这就走入了误区,似乎只要有IP基础在,就一定会有观众。还是要回归到故事本身,看它能不能打动观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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改还是不改、怎么改,才不得罪原著党?

“将文字放上流水线,要求几集有小高潮几集有大高潮,这特别可怕”

改编剧本毕竟要在原著上动刀,电视剧播出后,常常会引发原著党的吐槽。改还是不改、怎么改才能让大家接受,是编剧饶俊必须面对的问题。

一千个观众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,平日里,饶俊也会认真地看网友吐槽,“只要不是故意黑,我都能接受”。他说,有段时间,行业内流行像写程序一样写剧本:将文字放在流水线上,要求几集有个小高潮、几集有个大高潮,饶俊觉得“这很可笑”,也“特别可怕”。

记者:将IP小说变成电视剧,会不会用尺子去量,比如几集需要一个小高潮,几集需要一个大高潮?

饶俊:我不会。业内有些公司会提这种标准,但我觉得可怕,教学可以总结规律和技巧,但真正进入实战创作后,应该尽可能地忽视它,如果自己都不感动,因为技巧而做成这样,那故事是没有灵魂的,也不会好看。

记者:改编之后如果与原著出入较大会引起吐槽,面对原著党的攻击,你有压力吗?

饶俊:一千个观众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,每部戏我都会特别认真地看大家的评论,把每个人在意的点记下来。只要不是故意黑,我都能接受。

记者:被原著粉攻击过吗?

饶俊:(大笑)好像每一部都有吧,只是多少的问题。但有批评说明有人看,完全没有关注的作品更可怕。

记者:有没有哪件事让你很抓狂?

饶俊:每部戏都有抓狂的时候,当然也有高兴的时候。电视剧里的某个点如果被吐槽,但又不是编剧的原因造成的,我就会很抓狂。但电视剧是集体创作的结果,作为集体的一员就得共同承担结果。在这部戏里吃过亏,下一部戏里就不要重复了,每次都让自己进步一点。

记者:面对日趋年轻化的受众市场,你在创作时会将他们的喜好作为考量标准吗?

饶俊:有段时间我特别反感别人说“网感”。什么是网感?从编剧角度理解,网感其实就是你写出来的故事能不能让人产生移情或是共鸣。我不太赞成故意制造网感,而是更倾向于从故事本身出发,让人产生情感共鸣。但也有人说,这是因为我本身年龄偏小,我是89年的,可能跟90后在表达上并没有隔阂,本身就已经自带网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