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创稀缺,IP资源告急,好莱坞在繁华的假象下一片贫瘠。续集出了一部又一部,能改编的文学作品和游戏也所剩无几,逼得从业者们几乎要上天入地去找题材。制片人特里普·文森就是其中一个。在四处寻找IP无果后,他突然想到了2013年《乐高大电影》的出奇制胜。终于他放弃了寻找现成IP的想法,转而投身游戏界挖掘故事题材,并很快相中了《水果忍者》这款简单粗暴、无角色也无故事的游戏。

如今改编工作已进行了数月之久,叫人很是期待最终成果——希望它能超越《乐高大电影》,最不济,也要胜过近日屡遭差评的《表情奇幻冒险》。为了探究这部电影的诞生史,《纽约时报》记者Alex French特意采访了特里普·文森及其他相关人等,并给予了详细记述。

成长的人生

2013年的一天,电影制片人特里普·文森向往常一样登陆影评网站Variety。闲逛期间他突然瞥见一条新闻,心里顿起惊疑:“怎么?有人要拍一部什么‘乐高大电影’?没角色,没主题,没故事,什么都没有……拿这样一堆玩意儿能拍出什么花样?”文森百思不得其解。

踏入好莱坞十四年以来,这位熟手早已摸透了所谓“爆米花电影”的运作之道。作为一个其作品常年徘徊在烂番茄排行榜中下游的人,或许他此生都无缘奥斯卡,但这并不妨碍其作品被接二连三地投入影院,并不断为自己换来能继续混迹于好莱坞的通行证。

文森的生存之道很简单:相物而动。他很会掂量市场上现有的各类作品,从中嗅出符合大众时下胃口的IP。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:“在电影选材上要想走捷径,不妨直奔那些已被大众过目难忘的游戏。”

这的确是文森的经验之谈。2008年,他参与制作了《地心历险记》(改编自凡尔纳的经典小说《神秘岛》);2012年他再推续集;2013年他执行制作了《韩赛尔与格蕾特:女巫猎人》(改编自《格林童话》中的《韩赛尔与格蕾特》);如今,他又操刀改造起了另一篇格林童话——《白雪与红玫瑰》;与此同时,出自其手的连续剧版《无间行者》(改编自电影《无间行者》)也已投入筹备。

很明显,文森的很多作品都是“有本而来”,所以他才会在看到别人打算用一堆玩具编故事时感到匪夷所思。在怀疑中他观望着。

直到2014年2月7日,《乐高大电影》正式上映,在取得了首周6900万美元票房的开门红后(在美国电影史上所有二月开画的影片中,该电影的首周票房成绩位列第二,仅次于《耶稣受难记》;而在当时所有非续集动画电影中,该电影的首周票房成绩也名列第四),该电影一鼓作气漂洋过海,最终拿下了全球票房4.7亿美元的成绩(制作成本约6000万美元),并且收获了几乎众口一致的赞誉。

这样的成绩让文森觉得:真神,真新鲜,真赚钱。于是他开始破除偏见,也去发掘那些被视若无睹的IP了。他认为,某些已被人们所熟知、且不会让他们觉得有太大文化隔膜的素材,应该就是他进行翻新(或者说再创造)的最佳选择。

由于之前他曾因改编凡尔纳和格林兄弟的作品而尝过甜头,所以他把目光再次投向了这两类作品所在的领域——公有领域(“公有领域”指人类部分作品与部分知识的总汇,可以包括文章、艺术品、音乐、科学、发明等等。对于领域内的知识财产,任何个人或团体都不具所有权益),但很遗憾,这次他没有从中挖到宝。

接着,他又把目光转向了视频游戏,指望着能淘到某款跟《古墓丽影》或《生化危机》套路相似的作品。但是很遗憾,文森再次遭遇挫败。“那些游戏公司太难讲话了”,他说。“像育碧和动视,他们有自己的影视开发部。至于其他游戏公司,想从他们那儿拿到改编权也难得很。好像对他们来说,好莱坞就只会糟蹋游戏、砸他们牌子似的。”

更何况,即便上述游戏公司愿意开绿灯,也着实淘不出几个稳赚不赔的游戏。毕竟,像《古墓丽影》、《生化危机》或《使命召唤》类的大作能有几个?能拿到这样的蓝本,只要你有两把刷子,票房冲天总是指日可待的;可如果看走了眼……除非你有点铁成金的本事,否则就很可能栽个泥里爬了。

前有碰壁、后有思考后,文森最终缩了手、转了向。这次他没有空手而归;因为他盯上了几乎全民参与、动辄下载量破亿的手游,并且一眼就瞥见了那款名为《水果忍者》的软甜萌——嗯,不错,从2010年诞生至2016年,这款无脑游戏的下载量已经突破了十亿大关,日活用户也达到了百万之多。

就是在看到这点数据后,文森没有做任何所谓扎扎实实的思索与判断,就给《水果忍者》的开发者Half-brick打了电话。

“那可真是通‘天外来电’,”高管萨姆·怀特如是说。虽然该司对跨界翻新早已不陌生,但好莱坞对他们而言,却“犹如圣杯”。

与此同时,文森也发现,跟这家公司打交道要比跟上述大牌们打交道容易多了。Half-brik完全把好莱坞的邀约看成是提升游戏销量的好机会,而且最重要的是,因为《水果忍者》本身就没有角色、脉络、主题等故事元素可言,所以Half-brik也就谈不上要保护这、保护那了。

很快,文森出具了一份很粗草的协议,主要内容如下:一、自己在一定时间内拥有对《水果忍者》的独家改编权;二、剧本卖出后,Half-brick应将改编权卖给出价的工作室,相关细节届时再议。

字,很顺利地都签了;难题,却才刚刚拉开序幕。文森仿佛直至此时才意识到,面对这样一款无角色、无故事、无血肉、无精神的四无游戏,自己简直挠头揪发,无从下手。

一时间,真是难煞他了。

怎么能不难呢?从上世纪90年代末起,好莱坞对IP的倚重就逐年加深,如今已经深到骨子里了。譬如在1996年,雄踞票房排行前20名的电影中有9部都是纯原创,而到了2016年,却只有一部《爱乐之城》能独享此顶桂冠,其他的,都是趴在旧IP上吃老本,《功夫熊猫3》是如此,《奇幻森林》是如此,还有《星际迷航3》、《超能敢死队》、《泰山归来》……哪个不得认这笔账?

到了今年,好莱坞不但没有免俗,反倒更厉害一层了。数数看吧,《美女与野兽》、《神奇女侠》、《超凡战队》、《蓝精灵3》、《猩球崛起3》、《加勒比海盗5》……这些电影轮番上阵,一人一下把好莱坞IP的所有来源扒了个底儿掉——无非就是漫画、书(尤其畅销书)、游戏和续集了。

这种局面让些制片人直呼绝望——包括文森。我问过他:“十多年来这种趋势越演越烈,你都是一步步经受过来的。有没有也因此大感恐慌?”“当然有”,文森说。“后来我被逼得没法,只得犄角旮旯满世界地去翻IP。”而在铁鞋踏破后,他终于意识到:捡漏已经太难,得想办法从没有IP的地方挖IP了。

这么着,他把目标素材锁定在了“有粉丝、已热炒、无故事”这个类别内,然后按图索骥找到了《水果忍者》。

别人的翻拍史

首屈一指的当属《愤怒的小鸟》——全球票房3.49亿;再往后数还有《像素大战》;接着就是《死亡占卜》系列……好吧,都很成功,都充满了奇思妙想,但也都是“有米才下锅”呀。

像《愤怒的小鸟》,起码在原始游戏中有主角(小鸟)和反派(绿皮猪);像《像素大战》,那里面的角色都是从老旧街机游戏里挖来的现成货;至于《死亡占卜》,那也是翻拍自孩之宝出品的玩具和同名桌游《占卜板》——至少在故事情节上不劳编剧们徒手生造,而且,人家后来还趁热打铁出了续集,更省力。

而今夏上映的《表情奇幻冒险》无疑比上述作品高了一个段位。在采访中,导演兼编剧托尼·莱昂迪斯告诉我说,这部电影的构思其实始于两年前,当时他也正在苦思新IP的来源,结果一低头发现:原来远在天边,近在眼前。手机里那些形色各异的表情符号不就是最佳选择吗?每天不知几亿人都靠它们传情达意呢。

不过,到底跟游戏不同,emoji玩儿起来没规则,所以即便将其堆砌到一起也没有现成的故事和角色可挖。最后,还是莱昂迪斯给他们造了一个虚拟世界,编了一段传奇人生。话说它们都生活在手机里,24小时整装待发,每个emoji被征用时都只能保持一种表情。

但在它们当中,有个名叫吉恩的家伙;由于其基因(代码)天生有错,所以它总是Hold不住,到哪儿都表情丰富,极大地破坏了emoji世界的“潜规则”——用莱昂迪斯本人的话说,这个角色正是撑起整个故事的关键。确立了关键人物后,主创团队采用了“设问→找答案→连缀编织”的办法,最终给故事贴上了血肉。

如今该电影已在北美上映一周多了,且不管评价如何吧,至少票房成绩还算漂亮。

文森怎么办?

但再漂亮也是别人家的孩子,文森还得想尽办法把《水果忍者》“诌”出来,否则便会胎死腹中。为了找到最合适的编剧,文森跑遍了好莱坞。

2016年3月,经人介绍,他认识了混迹好莱坞十五年有余、且从旁门左道起家的“剧作双雄”J.P.拉文和查得·达米阿尼。

弄明白文森的来意后,他们先下载《水果忍者》玩了一通,然后双双确认:这玩意儿的确是个傻叉游戏,说白了就是通过飞刀流利、汁水四溅获得一种古怪但畅爽淋漓的快感,别无其他。但正是因为“别无其他”,才给他们后来的恣意创作留下了足够的余地。

“这部电影一放,观众们就等着被石化吧”,达米阿尼如是说,“我可是能想到带着3D眼镜沉入剧情是什么感觉——啊!一个6米多高的菠萝巨怪轰然逼到你眼前,突然主角手起刀落,它瞬间被削掉半边身子,黄橙橙的浆液溅天泼地……我不把这部电影看个十几二十遍是不会罢休的。”

值得一提的是,在进行创作的同时,两位编剧还要抽空去给几所小学的孩子义务上职业体验课。这就给了他们做非正式市场调查的好机会。每次向孩子们出示尚未完工的剧本时,他们都会看到同样的反应:孩子们高举单手,一指伸出,然后疯了一般开始ChuaChuaChuaChua。

对此拉文告诉我说:“不管怎么编,这部电影最终都得引出潜藏于人心的那股精气神儿,那股要摧毁一切障碍、实现我为主宰的欲望。”

那么,到底从何入手?

开头还是一波三折。起先二人打算以一部魔法书为引子,引出一个大战水果界邪恶霸主的故事,但这一创意被文森否决了。接着他们又编了一出,内容是“被当做实验对象的水果们因机缘巧合成了精”云云,结果也被文森否决了。

几经挫折后,三人终于敲定了最终版本:说每几百年就会有颗彗星擦过地球,而且每次都会抖落下一种寄生虫。后来这种生物落到地面某农场中,感染了那里的果树。水果们遂发生变异,竟开始寻找人类作为宿主。而唯一能拯救人类脱离险境的是一群神秘忍者,这群忍者要从游戏《水果忍者》的玩家中选拔而出,并最终担负起手刃果怪、医治病者的重任。最终,一个小男孩儿、一位年轻姑娘和两位青年脱颖而出,组成了中坚力量。而事实上,这四人在现实生活中一点也不像英雄。某天,这四位小人物纷纷遭遇不幸,霉运走尽后返回各自家中;正靠《水果忍者》解压呢,结果命运之神就在此时点了他们的名……

这样的剧情在达米阿尼看来,非常契合《水果忍者》的品牌内涵。“人人都能参与,人人都有机会当主宰。”他说。

这一关过了后,三人走上了漫漫推销路。可真不容易啊,他们每次都要像卖艺小丑般,卯足了劲向各影视公司的大佬们演示剧本;为博这些人开心,三人甚至要不时“加演”即兴创作,不然就会有人“把目光转向窗外”,达米阿尼说。

算下来他们总共演示了二三十场,其中,有五场演给了索尼不同的影视开发部门,还有四场演给了中国的影视公司。据他们所说,每位到场者都会看得兴致勃勃,甚至还有位女高管当场笑到流泪。“我喜欢这剧本,你们能不能演给我老板看看?”,这样的话他们听了不少,但热闹到最后,就是没人愿意拍板儿。

直到三个月后,他们见到了华纳兄弟旗下新线电影公司的负责人。文森本以为这部电影不会合对方脾气,但没想到,演示过后对方当场决定:买下剧本。

命运不定

但这并不意味着《水果忍者》就铁定能搬上银幕。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了:新线的档期安排、成本预算,甚至工作室的头儿在阅读剧本时的心情……当然还不止这些。譬如拉文就说了:一定程度上忍者们的命运还取决于《表情奇幻冒险》的最终成绩。

“我们真心希望《表》剧成功,因为这意味着此种挖掘IP的方式值得肯定,”他说,“但也要想到:该电影的成功可能会导致两种结局。一种是‘哦天哪真成功了!我们新线喜欢《水》的剧本,赶紧投拍吧’,一种则是‘哦他们干得真不赖。我们新线得悠着点儿,慢着点儿,得再好好研究研究这部剧……’”

这样说来,《水果忍者》的命运还真不好说。它可能会归于籍籍无名,当然,也可能向《乐高大电影》那样大获成功。

今年早些时候,我专程拜访过《乐》剧的编剧华裔美国人林暐。期间他向我提及,该电影的诞生源于他对5岁儿子的观察——他本想拍一部适合儿子看的电影来着。而且,他完全没料到《乐》剧的成功会激发那么多人到玩具、游戏甚至应用中去寻找电影题材。最近一次与他通话时,我感到其“鼻祖”身份令他不胜重负,因为总有公司致电给他,问他能否为他们也拍部电影。

“你可知道,那些品牌十之有九都编不出故事来啊”,他无奈道。

于是我绷不住,把《水果忍者》的消息告诉了他。“哦天哪”,电话那头他小小地倒抽了一口气:“谁在干这事儿啊?”

附:读者对原文的高点赞评论(部分):

显然他们江郎才尽了。一拨儿垃圾。

——CrossingOverhead

表情包大电影?乐高大电影?两年内出了三部蜘蛛侠?这就是所谓“票房企业化”的结果……

——R.

我不同意上述观点。本人对《科恩兄弟》的兴趣要高过对那些漫画类大片的兴趣,但这不耽误我带儿子去看《乐高》。那部电影的确是构思巧妙的佳作,我很被剧本打动和其中的艺术创意打动。比我想得好多了。孩子现在已经长大,我却始终没看到一部特意为孩子设计的电影(我们刚看过《敦刻尔克》)……我会继续等待。不要低估实力派剧作者“无中生有”的本领。

——MaryO

如果一国的文化艺术现状可以说明该国社会的健康状况,就不难理解特朗普为什么会当选了。

——alocksley